《食夢魔》

 

 

 

  妳慢慢地坐上床舖,烏黑的髮絲垂在背後顯得有些凌亂,房內的燈光只靠著一盞小小的桌燈,黃橙色的光芒微弱地照著床頭,鑽進被窩中後,頭輕輕靠向柔軟的枕頭,從被窩裡伸出手將床頭櫃上的桌燈關閉。

  在一片黑暗中,妳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就像往常一樣,在心底默默地數著。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今晚要多久才能入睡呢?

  深吸口氣,接著吐出。

  待不了多久,便進入了深沉的睡眠,踏入了妳最不想面對的令人生厭的空間。

 

  「祂是什麼存在?」妳反覆問著自己。

 

 

×

 

 

  妳再次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黑色的空間,看不到盡頭。被黑暗吞噬掉的景象,卻不像身處在夜晚裡的伸手不見五指,妳還是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模樣,更添了分驚悚氣息。妳歪著頭,這和平常的「空間」不太一樣,但具體上又無法清楚說明現在與過去的差異性,妳無法清晰想起關於過去做過的夢的記憶。

  是夢,妳忽然意識到,這是在夢境裡頭。

  妳環顧了下四周,心裡漸漸浮現一陣恐懼,妳以往都沒有做過類似今次的夢,躊躇地在原地來回踏著步,瀰漫在這空間的無窮壓迫讓人窒息,儘管想盡速離開此地,卻連自己該往哪裡踏出一步也不曉得。

 

  「小姐、初次見面,您好。」

  緊繃的心正懸在半空中,突然一道聲音從妳後方搭話,讓妳著實地嚇了一大跳。雙手交握在胸前,平撫著忐忑不安的跳動,妳轉過身面對聲音的方向,見著對方的容貌更昇華了那份驚訝。

  祂身上的服裝樣式並不是一般日常穿著,更像是在奇幻類漫畫裡會出現的設計。祂的聲音與妳現在喜歡的團體主唱相似,而臉孔則與學校裡妳尊敬的學生會長相仿,只是比他更多了一份陰柔。

  直到祂在妳眼前揮著手,妳才從眾多的思緒中拉回,同時查覺到在夢中還保留著思考及記憶,這是過往不曾擁有過經驗。

 

  「我是食夢魔,編號1768031194,本次前來是為了來回收您的噩夢。」

  祂嘴角揚著笑容,一連串地吐出了許多妳未知的訊息。妳很快便接受了祂所說的話,在夢中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這只是夢,妳反覆地告知自己。懷疑或者信任,夢境裡並不怎麼適用,就像遊戲裡的存檔讀檔,作為玩家是絕對死不了的存在。

  然而接受,並不等於理解。

  輕輕蹙起眉頭,眼神中透露著疑惑,「回收噩夢?」妳向祂提問道。

 

  「是的。」祂頷首。

  「先前……」祂起了個開頭,才講出個單字整句話被祂吞了回去改口道:「小姐您已經連續三個月──每天。」祂強調,「每天的夢境都是噩夢,已經超乎常理,於是我的上層、咳嗯,管理局才指派食夢魔前來回收噩夢。」祂從口袋中摸索出一本小冊子,將封面轉向妳。

  酒紅的封面,書邊纏著金色的裝飾,封面上繪製著金色圖樣,圍繞在其下方的是一排未曾見過的文字,管理局、妳猜測著那段文字的意思。

 

  「若是再不回收的話,或許會危及到小姐的性命,現實的。」補充般地說法更加強了句子的力度,祂順手將冊子收回口袋裡。「小姐最近早上醒來應該比過去更加疲勞吧?精神也相當低迷,這是長期噩夢帶來的影響。」

  聽著祂的解釋,妳長哼一聲,停滯了好一會才開口道:「其實我並不是很介意,就算繼續做著噩夢,也……」妳咬著下唇,垂著目光似乎再思考著什麼。

  「無所謂。」妳抬首直視著面前那張好看的面孔,「美夢終究是一時間的快樂,倒不如與現實同等的噩夢,還輕鬆些。」幾近自嘲性的語氣,妳聳了聳肩。

 

  祂並沒有馬上回覆妳的話語,祂聽多了、像這樣說著自己無所謂的夢境主。一瞬間的表情變化,很快地又是那個掛著微笑的臉龐,「雖然小姐是這麼想的,但恕難從命,我們也有我們應當行使的責任在,即使您不願意、我也會強制回收您的噩夢。」

  「嗯,我知道了。」妳點了點頭,「反正只是恢復正常而已,不是嗎?」

  「正如小姐所言。」祂笑著附和了妳的問句,向妳伸出手邀約,「那麼接下來、就由我帶著小姐去回收噩夢了。」

  為了回收噩夢,夢境主的協助是必需的,單靠食夢魔的權力是無法到達最深處,最深處──「祂」的所在位置。妳牽著祂的手,順著祂的溫柔的力道跟著祂前進。

 

  「祂向我隱瞞了什麼?」妳反覆地思考著。

 

 

×

 

 

  在一片漆黑的空間中漫無目的的前進,或許是有一個目標性的,只是祂並沒有告訴妳,單方面地帶著妳往某個方向走著,寂靜的氛圍再度襲向妳,憋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向祂搭話。

  「管理局、還有編號……」話說到一半,妳搖了搖頭,除此之外最在意的並非這些事,而是──「食夢貘通常不是馬來貘的外貌嗎?」儘管在天亮之時,妳會將這記憶從腦海中抹去,妳仍將擱在心頭的疑問問了出口。

  是啊,這只是一場夢。即便發生過,醒來後也會忘地一乾二淨,即使──同樣的夢發生過兩次以上,卻如同初次一樣也不足以為奇。

 

  祂怔著雙眸,帶著些許羞赧的表情乾笑幾聲,含糊了句「我也沒想過這次會是人類的模樣……」。

  清了清喉嚨,重整回情緒後祂開始依序回答妳的疑問。

  「管理局顧名思義就是掌管所有夢境的地方,而我們食夢魔就是在那裡工作的,舉例來說就類似你們人類認知的聖誕老人工廠那樣吧?」

 

  「編號則是代表我們的名字,同時也是食夢魔從最初累積到現在的數量,但不等於現在存在的數量。嗯……現存的大概有十九億左右的食夢魔吧,然後最新的編號是到二十二億。」

  「順帶一提食夢魔的年齡要比人類要來得長久上許多。」要不然依照人類的人口數量來看,若是年齡相仿大概每隻食夢魔的死因都是過勞死吧。祂口中低聲喃喃著。

 

  「至於外貌……」祂抿著唇,似乎想從妳的口中訂正些什麼,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作罷。「我們食夢魔是沒有固定外貌的,會依照夢境主的想法來進行改變,可能會是他喜愛的動物、戀人,也有可能會是他最思念的對象……每個人的情況都有所不同。直到進到下一個夢境裡前,都會維持著上一個夢境主所需求的樣貌。」

  包括語言也是,祂補充道,要不然以祂們自身的語言可無法和任何人類進行溝通。

  「是、這樣啊……」面對祂給出的答案,從心中忽然萌芽出的一股羞恥感,同時又夾帶著一點點的熟悉感,很快地就被羞紅、焦躁的心情掩蓋過去。

  「他又為何誠實以告?」妳無暇在意它。

 

  走了相當長的距離,卻絲毫沒有時間的流逝感,周圍寂靜漆黑的可怕,彷彿在這裡只有他們還活著的世界末日一般,壓抑地不舒服。

  遠方突然冒出一道耀眼的白色,在遠端一看會乍然以為它是道從上打下來的白光,走近後會發現它是道潔白的不可思議的門扉。高度比一般的門要高出許多,能媲美城堡、或是更勝於它的高度,站在下方往上仰望頗具震懾力,門的周遭沒有任何一面牆,能從兩旁穿過看到門扉背面。

  單獨的一扇門被放置在空無一物的黑暗中,皓白的門板上刻著精美的雕刻,在開口的接縫處沒有安裝把手,看起來相當厚實、沉重的門,卻給人一股輕輕一碰彷彿就能推開它的錯覺。

 

  門是夢境的開端、連接及結束。

  妳和祂各自將手放置在門中央的兩側,祂等妳做足了面對噩夢的準備後才大聲開口,像現在自己主動去開啟門還是第一次,過去在一進入夢境時早已身處在噩夢環境之中,連選擇的機會也沒有。

  「那麼、來迎接您噩夢的第一扇門吧!」

  手輕輕施力,門扉發出吱呀聲輕易地便推開了它。刺眼的白光伴隨著門縫照耀了黑暗的空間,使妳原本習慣黑暗的雙眸反射性地閉上,接著感受到的是身體及靈魂被拉扯的痛楚,跟不上、快速墜落的速度。

 

  「祂在在意著『什麼』?」妳看著祂直直向前盯著地眼神。

 

 

×

 

 

  只能放任身體往下墜落,毫無阻止的辦法。

  勉強睜開的視線範圍內妳隱約能看到祂試圖抓住妳的樣子,卻因速度過快而頻頻失敗,耳朵也因風速而傳不進任何聲音。

  這只是開端。

 

  突然一道墨綠色撞進視線,在妳還未反應過來前先與地板來了個親密的接吻,彷彿全身骨頭都碎成小塊般的劇烈疼痛感傳遍了全身,過了好一會兒妳才緩緩站起身子,昂起似乎隨時都要應聲斷裂的脖骨往上方看去。

  方才的墨綠色正體明瞭,與白門一樣的巨大門扉。

  祂掛著歉意的眼神下降到妳的身邊,本來就可以浮在半空中的祂對於下落式的噩夢並沒有帶來任何負面效果,口中含著幾句抱歉,對沒有在空中幫助到妳的事深感歉意。

  妳搖了搖頭示意沒關係後,祂才把視線移到豎立在前方的高牆。

 

  「迷宮。」祂輕語,聽到祂口中的單字妳瞪大了雙眸。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從後方傳來了毛骨悚然的咀嚼聲,伴隨著些許含糊不清的嬉笑聲。抱著戰戰兢兢的心往聲音來源看去,出現在眼前的是連生物都稱不上的「東西」,即使說是怪物也不為過。

  一隻巨大的眼睛咕溜咕溜靈活地轉著,嘴巴嘟噥著什麼,不斷地傳出奇怪的聲音,而頭顱以不正常的角度歪斜著、抽蓄著,這個東西並沒有下半身,手臂以奇怪的姿態扭曲著,但到了手掌的部份卻是正常的,啪搭啪搭、喀嘰喀嘰,它的嘴裡好像還嚼著什麼腥紅色的東西,妳已經不敢去想那東西的真面目了──妳撇開頭,不願再去多看它那被斬斷的腰部上連接著缺了幾角的暗紅色肉塊。

  想吐也吐不出來。

 

  「看來應該是不會飛……小姐、失禮了。」趁那東西還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祂先行繞到妳的身後,將妳橫抱起後腳輕輕往地上一蹬,便飛到了半空中,妳也沒時間驚恐妳的飛行初體驗,畢竟剛剛的那個東西一見到這個動作便開始狂暴起來。

  那東西往迷宮內爬去,即使沒有雙腳,速度卻相當驚人,看來是打算你們到達門前先行一步到那裡等你們,這裡的門終究是滿溢惡意的設在地板上,而非天空中,要讓那東西抓到你們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嘖、真是麻煩吶,得趕快了。」語畢,祂便不再開口說話,以最快的速度往迷宮的終點前進。

  雖然迷宮有很多拐彎,但卻不減那東西的速度,它現在仍然處在你們的底下,速度不相上下。妳抱著忐忑不安的心,緊緊抓著祂胸前的衣服,而目光卻停留在底下那爬行速度異常的怪物上,它的眼球不斷地往上翻,不是看前進的路線,而是死盯著妳,那目光讓妳背脊發寒。

 

  來到終點不遠處之後,祂改以俯衝的方式往門的方向前進,接近門的時候,那個怪物也到了門前,並且抓住了妳的小腿,那隻手一碰到妳的腳,一股寒冷的感覺從腳蔓延開來,令妳頭皮發麻的噁心感,妳咬緊牙關想要做些什麼,但祂制止了妳。

  「它們是無法離開自己的地盤。」

  祂這麼說,接著穿過門,就在那一刻,腿上的冰冷感覺消失了,妳看著那個怪物化成灰燼散開在空中,妳才了解,當從緊繃的心態解除時那種無力的安心感,妳無法想像如果沒有祂,自己會是怎樣的慘狀,腦中突然浮現原應該隨著夢醒而遺忘掉的片段畫面,那個殘酷、悽慘的模樣。

 

  腦部、連帶著頭蓋骨被狠狠的咬掉一部分,腦漿及血混雜著,啪搭啪搭地落在地上,它的怪異還不僅僅如此。身上的皮膚被類似腐蝕液的液體一點一滴的侵蝕,滴到皮膚上,往肌肉溶解時的疼痛感,一個窟窿一個窟窿,妳還記得從那個四周都是鏡子的空間看到自己的慘狀,就像被關過鐵處女一樣。

  妳的心臟被挖起來丟在一旁,已經被啃食掉一半,舌頭被扯出來扔在原本是心臟的位置裡,被某種不明物體徒手扒開腹部的洞,往內探索,硬將整個子宮扯出,眼睜睜地看著它將其扯爛後吞下肚中,它並未就此停下,從妳腿上的洞中把其中一根骨頭拉出,把骨頭折斷,使其中一根有較於尖銳的部份,它面向妳,高舉著手上尖銳的骨頭,一一的、從尾到頭,全部打爛,打成肉醬,再以手一點一點的抓起肉糊送入口中──即使如此。

  腦袋被咬掉、身體被腐蝕、心臟被扯出啃食、舌頭被拉出、子宮被扯爛、骨頭被取出、人被其打爛成肉糊,妳依然有意識的在呼吸著──即使成了肉醬,妳依然清楚自己還活著,肉體上的痛還在緊壓迫著妳的神經,妳還活著、還活在妳自己的夢中--

  誰都無法在自己的夢中迎接虛假的死亡。

 

  祂輕盈地落在地上,將妳放下。

  妳一踏到地,便無力的坐下,大口大口的吸著空氣,想要平穩自己那已經接近崩潰的情緒。被迫接受突如其來的記憶,被迫想起來那該隨著太陽升起而消逝的悽慘,妳向著地乾嘔著。

  祂一語不發,只靜靜地陪在妳的身旁順著妳的背,希望藉由小動作來幫助妳安穩情緒,直到妳不再咳嗽,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祂才將手從妳身上移開。

 

  妳用力地拍了拍雙頰,今天就能告別這令人不快的噩夢了,再努力點的話,妳不斷地在心底給自己打著無謂的勇氣,整理好情緒後妳站起身子,努力止住不斷打顫的雙腿。

  跨著小步走到祂的身邊。

  和祂並肩往方才通過的第三扇門的內部前進。

 

  「『祂』該如何解釋?」妳拼湊著隻字片語。

 

 

×

 

 

  一條白色往裡頭無盡延伸的長廊,兩旁的牆壁嵌著一棵棵奇形怪狀的白色樹幹,樹枝向上延伸至天花板後垂下,枝頭及細枝的部分纏著垂吊的水滴狀果實,一閃一滅的光芒從果實中竄出。

  枝幹交會之處結著一球一球的泛著藍色冷光的白繭,有些白繭留下了黏稠的汁液,有些則是破裂裡頭空無一物,有些能看到從中鑽出的已經死亡的肢體,有些還帶著正孕育著生命的鼓動聲。

  整個空間極為詭譎,尤其是隨著鼓動聲發出的嗚咽聲。

 

  瀰漫在空中的不是死掉屍體的臭味,而是一股令人陶醉的清香,會使人在夢中又陷入另一種幻覺的花香。

  陷入,另一種幻覺。

 

  妳睜開雙眼,發現妳正站在教室的一角,是妳再熟悉不過的,高中教室。

  教室中間缺了個空,少了一組桌椅,那個位置上站著另一個妳,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地上的文字──「多出來的第四十一位學生」,黑色的麥克筆字寫得大大的佔滿了那塊地板。

  霸凌嗎?或許是吧。

 

  只是能被人無視到如此徹底,還能被歸類在霸凌的範疇內嗎?在學校內被叫到名字的機會幾乎只有在點名時,還有各科小老師偶爾來催交作業,平常時候妳就像個空氣、幽靈一般,不被人注意、不被人關心。

  所以妳才羨慕著。

  羨慕著那位總是被學生們團團圍住,受到老師們愛戴,讚譽頗高的學生會長,是的、只是單純的羨慕,在最初時──或許直到現在妳依然是這麼認為的,刻意無視了在心中慢性扭曲掉的感情。

  被霸凌者羨慕被推崇者,被無視者崇拜被愛戴者,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妳的存在變得若有似無,只有在被迫得和妳有所接觸時才強迫他們自己注意到妳。從最初來說,妳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只是個平凡到不行的普通女子高中生,然而卻成為了標靶。

  毫無道理的。

  可笑的是,妳對一切的無動於衷,不感到哀傷、不感到想死的念頭、不感到復仇之心,妳是這麼認為的。

  因為習慣了,在家裡──

 

  家。

 

  一眨眼,眼前的景象從吵雜紛鬧的教室轉換回了家裡,回到了妳每日就寢的小閣樓。

  小小窄窄的,用幾塊木板並排在一起拚成了床板,上頭鋪著單薄的棉被及露出棉花的枕頭,床頭邊放著一盞小小的桌燈,就放在堆疊起來的木板上,妳稱之為床頭櫃,至少改個稱呼讓妳心裡會舒服些,就像是小閣樓,妳也會乖乖地稱作為房間一樣。

  最早查覺到妳的存在被抹殺掉的時候,是何時?時間過得太久,妳已經遺忘了,妳只清楚著眼睜睜地看著父母親手處理掉原先屬於妳的東西時的無助感,即使抓著他們的手臂、即使在他們耳邊竭盡全力地大吼,也傳達不進他們的心中。

  妳才意識到,妳存在在一個沒人認為妳存在的世界。

 

  無論是學校還是家裡,他們都會給予最低限度所必需的在意,其餘的就不在他們的理解範圍之內。很諷刺、諷刺地讓人心痛。

  妳寧可他們捨棄掉妳的一切,徹底的遺忘掉妳,然而卻在一些小細節上注意到妳的存在,學費單上的名字、點名表上的名字、成績單上的名字──可笑至極。

  這些不是夢境,而是再寫實不過的現實。

 

  再一次眨眼,妳回到了白色長廊,腳步仍再前進著,方才的場景轉換似乎對真正的夢境並沒有產生任何影響。

  掌心傳來了令人安心的溫度,祂依然溫柔地牽著妳的手一步一步前進。

  妳環顧了下四周的白繭,隱隱約約能透過藍光看到裡面的內容物,從長廊的起點一直到終點,所有未破的白繭裡都包覆著曾經見過的面孔,同學們扭曲的臉孔攀附在繭壁上。

  妳向祂靠近了點,試圖迴避掉那些討人厭的視線,而祂彷彿也讀懂了妳的想法,輕輕地揉了揉妳的頭髮,低語聲「加快腳步吧」便帶著妳往前方邁進。

 

  等到妳再次抬頭,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扇深紅色的華麗門扉。

  方才的那些對妳來說稱得上是噩夢嗎?妳在心底懷疑起這個問題,那些不過是再寫實不過的現實,早已經習慣的場景,除了那些扭曲的面孔外。

  妳轉過頭對上了祂那張溫暖的笑容,妳或多或少能理解學生會長如此受人愛戴的原因了,但眼前的祂終究不是學生會長,只是有著相似的臉龐罷了,妳勉強扯出一個上揚的弧度回應祂。

 

  推開深紅色的門扉,進入了另一個與最初類似的黑色空間,只是這裡能很清楚的看到圓形的邊界,而在入口的正對面是一扇樸素的褐色木門。

  「回收時間到囉。」祂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詭異的彎度,然而妳因忙著注意周遭空間的變化,無暇顧及到祂神情上的改變。

 

  「祂的笑容超出想像的瘋狂。」妳瞪大了雙眸。

 

 

×

 

 

  只有三扇連接著噩夢片段的門。

  「還真是被祂小瞧了呢。」祂輕笑,語氣帶著有些諷刺的意味,妳疑惑祂口中的「祂」是誰。

  「是造夢者喲。」祂這麼回答妳。

 

  祂解釋,造夢者是存在於每個人類的夢境中,祂會創造出每晚的夢境,有時候是美夢、有時候是噩夢,造夢者以人型存在於夢中,在夢境的最尾端,沒有人類看過造夢者的外貌,即使看過也只會把祂當作是夢境的一部分,並不會多想。

  造夢者最大的禁忌,便是在夢境中加入自己的感情,最常見的便是討厭主人而創造出噩夢來。

  或許您就是這樣的情況,祂說。

 

  「接下來就請您在這裡稍等了,我回收完噩夢您就會清醒了。」現在也差不多天亮了,祂喃喃到,接著一人推開門進到裡面去了。

  妳縮在門旁,仔細聆聽著裡面的聲音。

 

  一開始有些爭吵聲,甚至還有摔東西的聲音,但漸漸地,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妳感到有些好奇,悄悄地將門打開一條縫,往裡面偷窺。

  那個瞬間,妳反悔了。

  妳怨著自己那油然而生的好奇心──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一段聽膩的話語此時卻恨不得深信其真。

 

 

 

 

  祢叮囑她等在外頭,接下來的事情可不是能讓夢境主看到的呢,祢嘴角揚起一抹有些諷刺的笑容。

  「管理局嗎……」

  坐在房間深處高台上的造夢者開口,祂的臉被深紅色的斗蓬蓋住,見不到祂的表情,高台周圍浮著許許多多淡藍色透明的球體,球體內部顯示著夢境的每一個角落,在完成夢境前可以自由更改,一旦完成之後便無法更改,就像看電影般,坐落在夢境的最深處,觀賞著主人遊歷自己所創造的夢境。

  「那麼、是第幾個了呢……」祂緩緩開口,自問自答般的語氣,祂勾了勾手指,從牆壁上出現一條裂縫,從裂縫中掉出數十本各種顏色的小冊子,唯一的共同點只有封面都繪製著與祢手上那本封面同樣的圖案。

 

  祢靜默著凝視那堆書冊,食夢魔死後不會留下屍體,於是唯一的辨別方式只剩下等同於祢們生命般重要的工作手冊內容,打開來的內頁第一頁被浸染成紅色,便代表著所有者已亡。

  即使不用去翻閱也知道,那些全是死亡手冊。

  祢瞇起雙眸,眼神透露出了不悅,但卻不是發自於想為同僚報仇的心情。

 

  「一年,在這一年間管理局派了許多食夢魔來。」祢喃喃著,目光沒有放再造夢者身上,獨自一人的獨白。「很少見啊,像祢這樣公然違反規定還沾沾自喜的造夢者。」

  「將自己的夢境主困在夢中夢裡,還施加了雙重噩夢讓她產生了其為現實的錯覺──那樣子不合理的設定欸,天、祢肯定再開玩笑。」祢帶著嘲諷的口氣說著,伴隨著語尾的是重重的嘆氣聲。

  祢從口袋中取出那本酒紅的小冊子,「還得動用到特殊部門,其他一般部門到底有多不中用啊。」將小冊子夾在兩指之間,左右晃著它,似乎沒在意著被祢冷落在一旁的祂,指尖一甩把它扔回另一隻手撐著的口袋中。

 

  「不過也正好,我肚子可是餓得很呢。」

  語落,雙腳往地上一蹬避開了造夢者往祢擲來的突襲,原先所待著地方已經被炸出了一個大洞,無聲無息地接近後炸裂,聲音也只有那個小小一聲的玻璃碎裂聲,看來應該有不少一般部門的是被這玩意做掉的呢,祢哼出了宛如讚美般的上揚音調。

  祢可沒打算陪祂慢慢耗,要算起來的話祢可有好幾天都沒好好享受一份大餐呢,昨天吃得可真是有夠倒胃口的。在閃躲著祂的攻擊時,你仍保持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還在腦中規劃著等等的餐點。

 

  「果然還是生吃吧。」夾帶著快樂的語調,祢輕盈地躍上漂浮在空中透明球體,而祢所踩過的球體很快地就被漆黑色的煙霧侵蝕內部,短短一瞬間就在空中化為塵埃。

  理應是不該被破壞的東西──祂訝異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而就在這轉眼間的停頓,祢已經將祂周圍的球體全部破壞殆盡,右手從後方勾住祂的頸部,左手則輕撫著祂抱在懷中的紫色球體,只是輕劃過表面,漆黑便開始大肆侵蝕著它。

  祢靠近祂的耳邊,甜膩又令人恐懼的嗓音訴說著完結。

 

  「特殊可是擁有著破壞一切的能力啊,愚蠢的造夢者喲。」

  輕笑,加重左手施加在球體上的力量,清脆的聲音迴盪在整個空間,球體應聲碎裂,喪失了「能力」的造夢者也失去了最初的自傲。

  夢境管理局旗下為何還多分了特殊與一般,其理由顯而易見的,能力上的差異,就是如此簡單暴力的回答。

  「在祢死前告訴祢一件事好了。」祢愉快而充滿誘惑的嗓音迴盪在祂耳邊,祂順著祢的眼神看去,是那堆散落在角落、方才被祢躲開的攻擊炸到些許焦黑掉的小冊子。

 

  「除了第一位來回收的食夢魔以外,其他全員都是一般部門的棄子。」祢瞇起眼笑著,「多多少少會有的嘛、沒有任何資質的廢物──即使是作為食夢魔而誕生。」口中講著自己的同僚們,卻一點也不留情面,祢對那些一點用場也派不上甚至還會扯後腿的食夢魔嗤之以鼻。

  「這時候就得利用祢們這些偶爾會出來的自以為是的造夢者啦。」

 

  「謝謝祢們啊,替我們做廢物處理。」看似毫無惡意的笑容,卻滿溢著令人難受的壓抑氣氛,祢勒緊了祂的頸部,左手從口袋中摸索出冊子,祢思考了一下,最後冊子在手中轉了一圈後又塞回了口袋裡。

  儘管直接用冊子印下祂過去的所作所為固然是最快的選擇,但和在絞爛了之後再補上這動作也沒什麼差別,祢選擇了後者更直接,祢也更加喜歡的手段。

  伴隨著嘴角上揚的弧度,造夢者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祢便絞緊祂的頸部,在祂耳邊低語著:「造夢者想與食夢魔對抗?那就先從我們手裡剝奪走回收噩夢的使命及權力如何?」

 

  在脖子要被祢的手勁折斷前,祢併攏右手手指,迅速、準確地往造夢者的太陽穴插進,血液從洞口湧出,大範圍的噴濺到周圍和祢的身上。

  右手在祂的腦中攪和著,確認牢牢地握住目標物後,才用力從開好的洞口中拔出,原本抱住祂的左手也隨著動作而放開,任由已經毫無氣息的造夢者的身軀摔落在地面,右手掌心內握著已經有些糊掉的腦袋。

  口中哼著不成文的曲調,祢一口、一口地咬下造夢者血淋淋的腦袋。

  一邊嚼著那些肉塊的同時,從口袋裡再度把被取出多次的酒紅小冊子抽出,單手翻開到記載著本次夢境主及造夢者的頁面,攤平後貼在額頭上,閉上雙眸,灌輸進腦海中的影像圖片全轉變成文字附著到白紙上。

 

  那些是關於造夢者走偏的過程及到現在為止的違法事蹟,以及夢境主的一切反應……等等。這是每次回收噩夢時的例行之事,儘管很麻煩,但是為管理局訂下的絕對規定,不論回收手段,最後只要上交有著所有紀錄的工作冊子就行。

  一方面很隨便,一方面也很嚴格。

 

  記錄完後祢將用不到的腦袋殘渣扔到造夢者的屍首旁,隨手翻閱著方才撰寫上的文字。

  在這段長達一年間的噩夢裡,夢境主有真正從現實中醒來過一次,卻因為夢中的影響過於強大,而導致她認為現實才是夢境,而她在夢境中經歷的一切才是現實,說起來特殊部門的確經常處理類似的案子呢。

  這一次或許也……

  祢躍下造夢者的位置,坐到祂的身邊開始撕開祂的四肢,豪邁地抓著大口大口啃食。

 

  在最初的時候祢向夢境主撒了謊,三個月與一年的差距,以及祢是第一個來回收祂的夢的事。夢中夢的記憶是一旦從夢中醒來便會徹底清除記憶,若是普通的夢從現實中醒來多少會殘留些記憶碎片在。

  本次的事件為夢中夢的情形,所以祢才豪不忌諱的向她闡明管理局的一切,並且迴避掉了有可能會造成她恢復片段記憶的可能性。像是不管是誰來到她的夢境進行回收,永遠都會是第一次。

  只是偶爾會出些記憶上的漏洞,這次就出了個祢意想不到的意外。祢想到了在通過迷宮門時的她,那副被片段的夢記憶侵蝕的模樣。

  祢嚼著許久未吃到的新鮮噩夢肉塊,這餐還算得上及格線,至少比昨天那餐要好上太多。

 

  這已經是佔有慾狂熱了吧。

  翻閱到近結尾的幾張頁面,上頭都充滿著對於夢境主那近乎瘋狂的戀慕及佔有慾,即使只能待在最深處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也無妨,只要在夢的世界裡她就只有祂這個唯一存在而已。

  不過夢境主的個性多少會影響到造夢者……祢下意識地摸著現在自己的外貌,用不著多說也能明白是怎麼個回事,對於不懂情感的食夢魔來說,想這些都只是閒來沒事的打發時間。

  至少對她來說──祢翻回最初寫著個人事項的頁面,陷入睡眠的原因為交通意外,至於加害者……那又是另一場現實裡的噩夢了。

  祢聳了聳肩,闔上那本完成工作的冊子,塞回口袋後繼續進行用餐。

 

  吱呀一聲,那是門被推開的聲響。

 

 

 

 

  祂的手上好像抓著什麼東西,祂在吃那個東西,喀嘰喀嘰、噗滋噗滋,那是肉、是肉、是肉──祂一臉平靜地嚼著,連同骨頭一起喀嘰喀嘰地咬碎,然後咽下,艷紅色的花瓣啪搭啪搭地落下,染紅了祂的衣服。

  祂懷中的那個球形,那雙瞳孔正直直地看著妳,妳才了解到祂的行為──食夢魔把造夢者一點一滴地啃食掉了。

 

  祂的目光緩緩移到了妳的身上。

  「不是要您在外面等的嗎?」祂說著,將手上拿著的東西放到一旁,起身走向妳,妳不斷地向後退,不讓祂靠近。

  「為什麼、為什麼……」妳的聲音在發抖。

 

  「我說啦,我是食夢魔嘛。」祂微笑重複著祂一開始向妳的自我介紹,妳倒吸一口氣,妳了解了、妳了解全部的事情了。

  祂並不是常人所認知的食夢貘啊,從最初的最初妳便誤會了一切。

  食夢魔、回收噩夢。

 

  食夢魔──吞食掉造夢者的魔鬼。

  祂並非人類、並非神明、並非妖怪、並非鬼魂,而是魔鬼啊。

 

  只要將違反規定的造夢者處理掉,那麼噩夢便會停止,產生下一個造夢者之後一切將會恢復正常──食夢魔存在的意義,食夢魔所被賦予的絕對權力。

  「啊、啊……」妳腿軟地癱坐在地上,祂緩緩地靠近你,蹲在妳身旁。

  「小姐,噩夢已經回收完畢,是時候該讓您清醒了。」

  祂的笑靨在妳眼底看來是多麼的虛假。

 

  「再會了,小姐。」

  那股帶著濃厚血腥味的笑容,充斥著妳的瞳眸,侵擾著妳的鼻腔。

  妳,再次陷入沉睡。

 

 

×

 

 

  妳睜開雙眼,伴隨著醫院儀器的電子聲,陽光照入許久未睜開的眼簾裡,妳感到些許不適應地瞇起雙眸。

  周遭發起歡呼的喧鬧聲。

 

  直至妳的視力完全恢復到能看清周圍。

  「不、啊……嗚……」

  所有人的面孔宛如在白繭裡看到的扭曲容貌般,不成人形的噁心詭譎,衝著妳直直笑著。在沒有夢中記憶的情況下,也足以讓妳產生無盡的恐懼。

  那個妳曾經深愛過的人,一如往常地掛著溫暖可掬的微笑,夾雜著超過半邊的血跡及口中的腥味,他笑著。

 

  響徹了整間醫院的嘶吼尖叫聲。

  今日,妳仍未從過去的夢中醒來。

 

 

-END.

 

 

×

 

 

OMAGE

 

 

 

  「啊啊、滿足滿足。」編號1768031194從返回管理局的門中走出,抹掉唇角沾染的血漬,祂掛著滿意的笑容。

  「真好啊──」一聲抱怨的低沉語調從身旁傳來。

 

  「這次是倉鼠啊。」祂瞇起眼笑看著那隻小小的倉鼠,同時也是祂的特殊部門同僚,編號1768031094

  「是夢境主前不久去世的寵物鼠啊……」祂爬上編號1768031194向他伸出的手,畢竟要讓小倉鼠移動跟上人類腳步可說是相當困難,即使本質是食夢魔也同樣。

  「去喝一杯嗎?慶祝工作完成。」

  「先去上交手冊再說吧,祢忘了之前祢沒馬上上交發生的事嗎?」

  「……說的也是。」

  祂不願回想起前幾次的那項小失誤,如果當初沒那項失誤說不定祂就可以不用來收拾這次的爛攤子,嘆了口氣祂帶著小倉鼠往本部的方向走去。

 

 

-END.

 

 

 

 

廢。

 終於趁著這次機會把它重製了,雖然有一些片段是直接拿舊的複製貼上(幹

 也和原本的結局不太一樣www不知道是好是壞…(掩)

 因為原本的真的BUG頗多wwwww

 一萬多字,其實覺得食夢魔能做個系列xDDD各式各樣的睡眠症狀什麼的ry

 造夢者如果要仔細來玩,應該能玩很多,不過本次對象是特殊部門的食夢魔就ry

 

 諸君、填完一坑啦!(未緣街呢喂

 然後謝謝大家看到最後QQQQQ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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